储物柜室充满欢呼和嘈杂,还有紧张的气氛。各个项目的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了。遥原本要参加的自由泳、真琴原本要参加的蛙泳还有四人参加的四乘一百米混合接力的决赛都快开始了。
遥几个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渚的眼角还有点红。可他的呼吸已经不再混乱,完全冷静了下来。真琴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为了决赛集中注意力。而遥则是面无表情地盯住一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未来一般飘渺。
明明已经决定要全力以赴,可在就差一步的地方怎么都下不了决心。如果把一切都告诉大家,会好受一些吗……
不,自己不是为了轻松才对大家说了,而是为了让这支队伍真正成为一个队伍,所以才说。如果将自己的真实心意隐藏在心,永远无法游出最完美的泳姿,绝对不可能。自己明明心里清楚,却依旧迷惘,让人焦躁烦心。
“松冈。”
凛听到遥突然叫了自己的名字,转过去看着他。遥的视线依然盯着远方的某处,
“刚刚你怎么了?”
他的口气里没有责备,遥真的不明白,所以才这样发问。凛这么觉得。
——因为你昨天游成那样……
凛想到这里便放弃了思考,就算自己说出再多的借口,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转机。自己是太紧张了吗,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说不定是求胜心太过强烈。一心想着自己必须要游好,结果情绪太高涨,丧失了冷静的判断力。可事到如今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为时已晚了。
“对不起。”
凛坦率地道歉,他只能想到这句话。
遥的视线转向了凛。
“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遥这句话声音很小,勉强才能听清楚。凛将堵在胸中的空气慢慢吐了出来,感到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别道歉啊。你只要按你喜欢的那样游就好了。
凛笑着点了点头,用沉默回应了遥的话。
对啊,事到如今了还逞强硬撑,真是没办法。真琴抬起八字眉看着凛,而渚透亮的大眼睛里映出的也是凛。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隐瞒掩饰的必要了,只要将事实全都说出来便好。
“谢谢大家。我这么任性,大家还奉陪到底。”
凛这么说完,真琴像往常那样笑了。
“大家也不是要陪你,正好人都在这里,所以才在一起了嘛。”
“是啊,是这样呢。”
虽然真琴这样说,可自己确实提了很多无理的要求,并让大家感到不快。大家不仅陪自己练习接力,还都放弃了个人项目,到底还是要感谢大家。所以,才必须说出来,将事实的真相——
“我一直在迷惘,到底要不要说。下一场,不论是哭还是笑,都是最后一场了。所以在比赛前,我还是决定得说出来。是关于,我爸爸的事情……”
凛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其他三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凛。
他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就好像要开始一段常常的潜泳一般。
“我爸爸是岩鸢游泳俱乐部的第一期学生。在休息室不是挂了很多照片吗,那里面就有我爸爸。”
这说的是每年三月拍摄的合影照片,在这一排照片的一端,那张最老的照片。照片中,少年捧着海豚型的奖杯,站在人群中间开心地笑着。
“那时我爸六年级的时候拿了四乘一百米混合泳接力获得了冠军。他当时的梦想是成为奥运会选手。”
这个梦想真的很孩子气,让人发笑吧。凛就好像在说着这句潜台词一般裂开嘴,可却无法好好地笑出来。
“可最终,我爸没当上奥运会选手,成了一个渔民。”
他又顿了一下,好像在寻找下一句话。真琴的八字眉皱了起来,遥眯起眼睛。渚轻轻咽了一下口水。
凛好像要振奋自己低沉的情绪一样抬起头来。
“他成了渔民……沉到海里了。听说出事的地方里海港只有三公里远。”
真琴勉强挤出了一句话,几乎不成声音。
“遥……”
他好像在向遥求助一样看着遥,遥也回望他。两人不用言语地完成了一次对话,他们相互确认了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凛看到他们的反应,终于认定当年看到的两个孩子就是遥和真琴。
遥表情严峻,问凛。
“我们……当时见过吗?”
凛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是呢……”
当年自己拉着妹妹的手跟着人群走,相比失去父亲,周围人散发出的强烈悲伤更让他难受。突然,感到了视线回头一望,有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正看着自己。用手擦了一把眼泪再次回望时,两个孩子已经跑去别的地方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开始知道的?”
遥问道。
“在遥掉到河里后,送上救护车的时候。那时真琴一直抓着遥的衣服。”
真琴抓着遥的衣角,一便颤抖一边呼喊遥的名字。
“当时我就在想,说不定你们就是那两个孩子,是看到他抓衣服的手势想到的。”
遥和真琴再次对视,又开始了无言的对话。
凛继续说了起来。
“我决定要去澳大利亚。下定决心后,就非常想和爸爸说说话。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爸爸的脸了,他也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像样的回忆。因为每次出海就很久不回家,这不怪他。”
遥再次问凛。
“你和他说了吗?”
“不知道,应该还没有……不过,我想,如果和爸爸进同一家游泳俱乐部,然后在四乘一百米混合泳接力拿下冠军,说不定就能和爸爸做同样的梦呢。不过,这些事情和大家没关系。而且说出来也有些害羞,所以我才一直没说……可我又觉得,如果不正面面对大家,就没办法真正成为一个队伍。我,我真的想和你们组成一支最棒的队伍!”
凛的眼睛发热,滚烫的泪珠涌了上来。他只是望着遥、真琴和渚,觉得就算被人看清了心底也无所谓,将自己的全部告诉大家也没关系。因为大家是最棒的队友。
“最初和你们答话,是在输给遥的时候。那时知道了岩鸢游泳俱乐部有这么厉害的选手,我其实很高兴。知道了你们后,我一直很挂心。后来也接触了几次,想着说不定和你们能组出一支好队来。真的!”
凛轻轻吸了吸鼻子。
“这就是我的理由,谢谢大家。”
这是好几天前,真琴问他的问题的回答。凛说他只想游接力,真琴问他为什么对接力这么执着,这就是凛的回答……
渚揉了揉又开始泛红的眼角问凛。
“可你佐野游泳俱乐部的那些队友不生气吗?”
凛也擦了擦眼角,对渚笑笑。
“他们都理解我。而且,我和宗介还是不在一个队比较好。”
“宗介,就是昨天和小凛游的那个人吗?”
“是啊。”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太知根知底了。他比我还理论派,我们也常常争论,最后的结论总是哪种方法快就是对的,竞争心太强了。太同类的人聚在一起也很辛苦啊。”
“你不喜欢他吗?”
“不是不喜欢。我倒觉得他是最理解我的人。可是,有时候和他呆在一起好辛苦……一旦知道了他的感觉,反而无法说出自己想说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于是也就无法和他认真地较量。那已经不是朋友了,更像是我的分身。对分身也没什么喜欢讨厌的吧。一旦变成了这样,甚至不会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朋友,真的很痛苦……还是和你们这样奇奇怪怪的人一起游好,比较有趣。当然也很辛苦。”
“奇奇怪怪,什么意思?”
“比方在终点前手突然会伸长的人。”
“这是在说我吗?”
“猛用蛮力,整天游个不停的人。”
“这是小真吧。”
“还有原来以为不行了,突然又状态神勇的人。”
“小遥真的好厉害哦。”
“你们真是奇怪的人。”
真琴仰着八字眉毛,纯真地笑着。
“还有又爱哭,又爱谈论梦想的浪漫主义者。”
凛本想反驳他,可又觉得他说的就是事实,就没再做声。
他不禁开始想,爸爸当年的队伍是一支怎么样的队伍呢。他们拿了冠军,肯定是一支很棒的队伍吧。
——不过爸爸,抱歉,我觉得我的队伍才是最棒的。
储物柜室里传来了决赛马上就要开始的广播。无形的紧张开始交错绷紧。
凛带上泳镜,啪得拉了一下塑胶带。
“最后一场,要赢!”
“嗯!”
真琴扬起八字眉挺起了胸。
“好嘞!”
渚学着凛的样子拉了一下泳镜的塑胶带。
而遥的身体上则释放出强大的能量。
突然觉得风吹拂身体。那是带着海潮芬芳的风,和睦月桥的风很像,就好像在引导四人走向决赛的赛场,无声地吹过了储物柜室。
“你是明天走吧。”
在起点前排队时,隔壁泳道的宗介问凛。他向凛确认出发去澳大利亚的日期。
“啊,下次要很久以后了。”
凛回了他一句,下次一起游将是很久以后。
“看来今天不赢你不行。”
“就是这样。”
如果今天输了,今后几年里都要感受到这份不甘心,两人相互确认了这点。
两人的对话仅此而已。可这短短对话中,却包含了几年后再次竞赛的誓言,还定下了必须能继续竞争而不断蓄力的约定。仅仅这段短暂的对话对两人而已就已足够。
真琴握住把手,等待开始的鸣笛。
“各就各位!”
——沉寂——
一声短促的蜂鸣。
真琴向后一跃,入水。又是被巨大的怪物舔舐身体的感觉,对水的恐惧感还在心中。可身体已经不会再蜷缩了。就算心底还有恐惧,一想到现在与大家同在,就能战胜这种恐惧。与大家并肩作战的心情压倒了一切。
已经不能再逃了,要用全力冲刺。自己的心这样支配身体。已经无需迷惘,只要全力游便好。
身体上浮后开始伸臂划水,眯起眼睛望着蓝天,虽然在室内又戴着泳镜,可还是能感受到天蓝的耀眼。真琴游得非常自在,仿佛忘记了这是一场比赛。
转身后再次上浮,真琴划水溅出的飞沫形状微微发生变化。同时,海潮的芬芳包裹了身体。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不,不只是感觉,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听到的一切都变成了大海。海面上映出光芒四射的蓝天,波光粼粼。
真琴正畅游在大海中央。
自己已经好多年没在海里游过泳了。可完全不害怕,甚至觉得很舒服。这水中肯定也有怪物,这怪物现在也在企图袭击自己,潜藏在深深的海底。
但是,现在的真琴有他必须完成的使命,不论什么情况都必须完成的使命。自己必须比其他选手更快地回到遥的身边,回到大家的身边。若是为了这个使命,什么怪物都不再可怕。
真琴变成了一只劈波斩浪的海兽。拍着尾鳍,摆动身体,强力地分开一条水路,勇猛前行。他比海洋生物更加快更猛。
——传达到!
将自己的心意化作猛烈的触壁,真琴拍水起身大喊一句。
“上啊,渚!“
渚的身体腾空,以漂亮的角度入水。进入水面的瞬间,渚的世界骤然一变。光和声都在静静的摇晃,将渚的思考带入纯净的极致。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到了如何游得更快这点上。
渚在水中稳稳地蹬着水块,抓住水用力分开。全部地意识都在向前再向前,完全不觉得体力的消耗。还能行,还能再继续,感觉好像能就这样一直游下去。
双手触壁转身,一划水,一蹬腿。
忽然发觉有人游在自己前面,是在同一条泳道。渚觉得这不可能,但是确实有人在游。努力分辨到底是谁时,渚突然感到胸口一热,身体在放出巨大的能量。
——是小遥!
绝对没有错,遥正在自己前面游!
——快跟上来!
遥这样对自己说。
——嗯,小遥。
渚想着绝对不能被甩在后面,伸长了手臂。
——你也游得快起来了嘛。
——小真。
不知不觉地,真琴游到了渚的右边。
——真的?我真的变快了吗?
这时凛从左边跟了上来。
——你练习得那么刻苦,不变快才奇怪吧。
——小凛。
——不过你还赢不了我。
——我能比小凛游得更快哦。
——真敢说吧,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好嘞!
——可不能太拼命哦,渚。再放松一些。
——可不加油赢不了啊!
——加油是要加油,可不能用蛮力。
——哼哼,小真每次也都是用力在游吧。
——再说话就丢下你不管了。
——啊,等等,小遥!
睦月桥的风好像在催促渚前行。
——要去哪儿呀,小遥?
——这要用问,当然是终点!
——嗯!
渚的手臂伸得更长了。身体乘着水游得更快,开始加速。能和大家一起游太高兴了,所以渚强烈地想比任何人都游得更快。他带着这个念头双手触壁。
“小凛,加油!”
凛以蹲踞的姿势猛地跳入水。从渚触壁到自己的脚跳离跳台到底用了多少时间,无法正确测定。刚刚那场中感觉到异常的集中力又再次抓住了凛。可他已经不再犹豫了。他已经不再感到迷失。凛冷静地让自己震惊,很快地判断了情况。他再也不感到过分的紧张和高涨,有的只有游出最佳、将优势留给遥这一个念头。而超越极限的集中力让凛变得更急速。
同场竞技的八人里谁用什么姿势,凛在滞空时就已经准确把握。他以理想地角度从指尖入水,就连溅起的水花的形状,他都了如指掌。就算眼睛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甚至能数清在水中升起的细微水泡的数量。
潜泳后开始划水,抓水,然后打腿,然后划水,感觉不到任何混乱。他甚至可以从自己的上面看见自己的泳姿。不是意象,而是切实地看见。在视网膜的深处,切切实实地映出了映像。只要扩展视野,他就能看到现在正在泳道中的全部选手的泳姿。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现在宗介入水了,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喘息声。
——爸爸……
在转身后,凛的脑中突然响起了这句话。若是宗介,一定会对自己说在游泳时别胡思乱想。可就算凛不去想,声音还是慢慢占据了他的大脑。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真切的事实,从自己心中满溢出来。
——是爸爸让我看到了这样的风景吗?
胸口发热,热度传到了手腕和脚底。超越理想的未知世界展现在自己面前,那是充满光明的未来。凛向着那道光射来的方向伸出了手去。
凛一触壁,就抬起头对着从自己头顶上跳入水中的遥喊叫。
“遥!”
遥在滞空时听到了凛的声音。凛明明一直让自己那么不爽,可现在却觉得有些宽慰。这样的自己是那么反常,差点让他发笑。
入水,将身体滑入水中。不用蛮力,也不否定,不与水变成一体,也不排斥。他和水相互接受对方的存在,相互承认。
遥讨厌依赖水的自己,想变得更强。可越是这么想,水就是重重地纠缠上来,像枷锁一样剥夺自己的自由。即便如此,遥还是在一片黑云中划动手脚,奋力泳行,完全忘记了去感受水。
结果就是昨天的比赛,感觉就好像向着无边的奈落越陷越深。
在半决赛前渚找自己说话时,遥不禁想,自己是如何映在他眼里的呢?渚的眼神纯真率直,没有任何疑虑,一心只想游得更快。而映在他眼中的自己,却犹豫地无可附加。犹豫彷徨,弱小地在请求帮助。
若是再这样抵抗水的存在,会看到些什么呢。还是说,应该继续依赖水,坦率地接受水呢。遥一边向他人求助,想要依赖些什么,可同时又想否定这样弱小的自己。
——到底在干什么呀?
刚刚的比赛里,看到凛的泳姿遥想到。同时,他也有话地自己说。想要治愈弱小的自己去依赖水,想要变强而拒绝水,结果都是一样。就像渚游得像渚的样子那样,自己也保持自己的风格就好。那是他在黑暗中徘徊时找到的一线光明。
身体里充满了强大的力量。他无心抑制这股力道。真琴的心意在遥的体内燃烧,渚的思绪给遥插上了双翅,而凛的心愿化作一阵风,让遥加速。他已经不再迷惘,只相信自己的强烈意志,不断划水。仅此而已。
胸中、心底,不可控制地变热,就好像在喷火。身体跟着变热,溅出的水花碰到身体的瞬间就好像会蒸发消失。手臂和双脚都在发红,不断变热。
最后遥化作了一道光,以令人炫目的高速在水中前行。他没有别的目标,只是一心冲向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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