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在砖上写什么?”
在遥游完一场坐在长椅上休息时,亚纪坐到他身边问道。
“Free。”
遥用冷淡的口气做出最低限度的回答。
“真有七濑君的风格。而且既能理解成‘自由地生活’,也能理解成‘专注自由泳’。”
其实没有那么深的含义。因为自己对凛说只游自由泳,不过是为了赌气才这么写。虽然被问了,可遥也没想过要出于礼貌回问亚纪要写些什么。相比这个,他倒是想问问她难道是就为了问这个特意过来搭话的吗,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意图。
亚纪大概是看出了遥的心思,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始说了起来。
“那个,七濑君。”
可她欲言又止。遥觉得有些反常。
“什么?”
遥试着催促她。亚纪被遥鼓了劲儿,微微笑了笑,又开了口。
“我啊,打算去游四乘一百米混合泳。和美树、麻季还有优希一起。有点好笑吧,一看名字还以为我们是四姐妹呢(注:四人名字的日文发音都是Ki结尾)。”
说着,亚纪笑了笑。她是又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了吗。遥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便地应和道。
“真的呢。”
真琴刚刚游完,正要上岸。正好让他来接班,泳道由真琴交给遥,而陪亚纪说话则由遥换给真琴。遥站了起来,往跳台走去。
“七濑君。”
亚纪站起来叫住遥。他停下脚步,可没有应答。亚纪好像下定了决心,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我觉得你去参加接力比较好。”
遥没转身,只是扭过头来看着亚纪。
“为什么?”
“因为七濑君是六年级学生里游得最快的。”
“要比50米,松冈比我快。”
遥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经过浑身滴水的真琴身边,站上跳台跃入水中。挣脱了亚纪的视线,遥又一次在水中获得了释放。
“呐,遥,你今天又是跑过来的吗?”
在更衣室擦身时,真琴问了起来。真琴有些在意正在身后换衣服的凛,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回答。
“跑来的。”
他本以为凛会上来问三问四,可传到耳中的却是渚的声音。
“我今天也是跑来的哦!七濑君说可以和他一起跑!”
“诶。”
凛冷冷地说了一句,直勾勾地盯着遥看。遥觉得他有点会错意了,便解释了一句。
“我是说,你要是跟得住的话。”
可就算这么说明了,凛还是笑嘻嘻的。遥觉得有些不爽。这时,真琴又上来给了遥追加一击。
“要不我也一起跑吧。”
就算他的口气很像开玩笑,不过遥很清楚,这不是玩笑话。就在刚刚真琴问“是不是跑过来”的时候,遥就已经预感到他会这么说了。因此现在,遥感到格外地不爽,因为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丑话说在前,我可不会等你的。”
“没关系,我跑得也不慢。”
“才不是呢,我是说你要是来晚了我不会等。”
“啊,原来是这个等啊。”
真琴的眼神中出现一点阴影。不过阴影转瞬间消失,甚至让人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又变回了老样子。
“没事,明天我会早点出门的。”
那到今天为止你都在干什么呀。遥刚想这么说,渚插了进来。
“回去路上也可以一起跑吧!”
遥从储物柜取出背包,关上了门。
“那你就快把衣服换了。”
说完就快步走出了更衣室。
“啊,等等我!”
渚才穿上一只脚的袜子就赶紧拿出包,追着遥跑了出去。他俩的样子太有趣,凛和真琴笑了好一会儿。
笑完了,突然觉得安静下的来更衣室的气温急剧下降。真琴从储物柜里取出包,对凛挥挥手。
“那,我也会去了。”
“橘。”
凛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真琴。回头一看,凛的表情格外严肃。
“怎么了?”
“四乘一百米混合泳,你怎么看?”
“怎么看……要我参加也行啊。”
问自己怎么看可不好回答。因为没有其他的答案可以选择。凛脸上不见喜色,只是轻轻点了几下头,看来他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个。
“七濑会来参加四乘一百吗。”
在真琴听来,这句话等于“能帮我求他参加吗”。看来他在意的是遥。
“就算我求他,也是一个样。”
“先别这么说嘛。”
“嗯,那我问问看吧。”
“拜托了。”
凛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我全靠你了”,这让真琴感到了一些压力。
“再见。”
“嗯。”
走出更衣室真琴就小跑着赶到了大厅,可已经不见遥的身影了。虽然凛拜托他说情,但也不是非要今天就提这事儿,可真琴不想将这话藏太久,仅此而已。他没想过要说服遥,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本来就没有执念于四乘一百混合泳的理由,遥想游什么项目,都是他的自由。
到了停车场打开车锁,只听咔嚓一声。真琴望了一眼遥平时停车的地方,今天没见到他的自行车。没有遥在的停车场有一种无机质的单调感,格外冻人。
——明天我也跑步来吧。
真琴在心中轻轻默念刚刚在更衣室说过的话,然后跨上自行车骑了起来。
他在睦月桥前赶上了渚,而遥已经跑到桥中央了。
“加油!渚!”
听到打气声,渚喘着白气抬头往这边看。本想就这么骑过去的,可想到渚已经被遥丢下了,自己再弃他而去是在是太过可怜,便跟在他身边并行前进。
“加油!渚!”
刚刚的话明天再和遥说吧,反正没必要着急。真琴一边给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渚鼓劲儿,一边骑过了睦月桥。
真琴回到家,马上取出了园艺用的铲子,在院子的一角挖起土来。不到一分钟,他就挖好了,然后打开了玄关的门,点上灯。
鞋柜上放着一个金鱼缸,水面上飘着两尾金鱼。它们不游动也不鼓鳃,只是静静地飘在水面。鱼皮上有几个白斑,一看就知道是害了病。
每天真琴一放学就回家洗鱼缸,然后给金鱼上药治疗,可今天从学校回来一看,两条鱼都飘在水面了。
真琴轻轻将手伸进鱼缸里,温热的触感缠绕指尖,就好像将手伸进了沼泽一般,完全感受不到生命的脉动。他用手将两条失去生机的金鱼捞了出来。金鱼的鳍一动不动,躺在真琴手中。
他把金鱼拿到院子里,放进刚刚挖的洞中盖上了土,仪式结束了。一想到这两条生命是如此渺小,仅仅这样就能宣告终结,真琴感到心中好像扎进了一根刺,一阵难受。
“你们一定还在再游一会儿吧。”
他拿着园艺铲站起身来,可目光还是停留在土上。
“对不起。”
真琴把铲子丢在一边,走去玄关切断水泵的电源。那里剩下的,只有安静昏暗没有任何意义的水。这让他想到那时想要吞没遥的水,手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真琴冲出家门,猛地跑下楼梯,来到通往神社的石阶上。遥的家就在那里,他现在必须见遥。不能推到明天。现在就要见!如果现在不见他一面,自己会无法再支撑下去。好想见遥——
“真琴!”
正要登上夕阳中的石阶,真琴突然被人喊住了。
真琴的心砰砰跳,停下了脚步。
——是遥的声音……
他一步一步往石阶上走,慢慢抬起头来。半山腰的鸟居在夕阳的照耀下透出一片浓浓的阴影。而在鸟居下站着的,正是遥。
——他是在等我吗?
真琴在心中暗暗发问,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怎么可能。明明很明白,可自己就是会这样想。双脚就是会不由自主地迈步,向遥走去……
他看着遥慢慢登上石阶,视线毫不犹疑。他无法将视线从遥身上移开。真琴来到半山腰的鸟居,走到他的身边。遥近在身边,近得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遥……你一直在这里吗?”
“啊啊。”
遥面无表情,小声地回答。
“你知道我会来吗?”
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还是忍不住发问。
“不。”
“那,为什么……”
——站在这里呢?
“在看夕阳。”
真琴顺着遥的视线望去,在枫树和榉树的树枝间,红日在薄薄的云间,正往水平线下沉去。大概因为被云挡住,夕阳没有了往日的光辉,只有月亮一般大,轮廓很清晰。虽然很美,可也不至于让人看得入迷。
他应该是在等我吧。就算并非如此,真琴还是想这么想。这种想法缓和了他心中的刺痛。
“找我有什么事吗?”
遥的脸被夕阳染红。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见见遥。怎么说呢,已经没事了吧。”
“这算什么。”
遥微微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真怪。”
真琴也扬起八字眉笑了起来。确实,已经好久没有和遥两人单独说话了。最近不论去那儿,都有凛跟着。
突然,遥正对上了真琴的目光。夕阳的暖光射进遥的眼眸深处,好像能看透他的内心一般。
“真琴。”
“怎么?”
“你怕水吗?”
心脏一颤。手心直冒汗。喉咙好干,胸口难受。真琴感到自己周围的空气中氧气格外稀薄。就算想装作若无其事,可还是无法抑制混乱的呼吸。
他看着遥的眼睛。发现被看穿的,其实是自己。从小就是这样。遥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可对真琴的事却了若指掌。总是能理解自己,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真琴的心扉被打开,向他隐瞒没有任何意义。
遥没有责备,也没有追问,以一如既往的口气静静地发问。
“一直都怕吗?”
真琴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怕水和能游泳没有关系。不论怎么游,无法逃脱的东西还是躲在水中。现在它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自己发动袭击。真琴知道那东西的可怕,害怕它的阴影,对它的恐惧一直盘踞在心中。
遥继续用短小的话语发问。
“为什么?”
遥的问题并不让他厌烦,他甚至希望遥能知道,也许自己一直在等遥这样问吧。可这种想法相反地也让他觉得自己弱小,羞愧不已。倒不是像要隐瞒,只是这件事一直都放在自己心里。
“小时候,我们不是一起看到有很多人穿着白色和服并排走吗?还记得吗?”
遥轻轻地点点头。当时转过头的孩子的脸重新浮现在真琴脑海中,这也是遥的回忆。
“当时好像是有艘大渔船沉没了。那艘船上有十几个人,离港口大概三公里,就在近海。”
知道这些,是在看到那队人好几年之后的事情。
遥的视线转向海边,真琴也望向了大海。夕阳中微风吹拂。
“三公里,是我们每天毫不费力游掉的距离。为什么渔民们却游不回来呢?”
海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无法游完这短暂的距离。可就算寻找,也肯定无法找到。那原本就不是肉眼能看得到的东西。自己只能这么想。
“每次进入泳池,我总是没法从容。相比游泳,更像是从什么东西哪儿逃脱。又不是在海里,脚也能够到池底。可我总觉得自己一直在从水里逃避。”
遥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听着。夕阳落到了地平线上,东方的天空开始暗下来。真琴向着大海的方向垂下了视线。稍后,他缓缓抬起了视线,看着遥。
“看到遥掉进河里时,我怕得抖了起来。怎么抑制都没用,是从身体里面传来的颤抖。手脚和身体都抖个不停。”
水中躲的那个东西,想要把遥带走。这个想法浮现在真琴脑中。一旦觉得自己会失去遥,至今为止一直在脑中描绘的恐惧突然变成了现实,向自己袭来。“恐惧”以外的情感,全都从真琴身上消失了。
自那之后,毫无预兆的,自己心中深藏的那份恐惧复苏了。不论在家、在学校还是在泳池游泳……每当恐惧袭来,身体僵硬,思考停止。与恐惧抗争让他筋疲力尽。
“倒不是因为松冈君叫了我,可还是打算试一下四乘一百混合泳。所以啊,遥,一起游吧。不和遥在一起,就不行。我想和遥一起游!”
遥一动不动,连表情也没有改变,正面接受了真琴如喃喃自语般的话语。他的视线无比冷静,就好像在细数真琴呼吸和脉搏的次数一般。
遥的视线让真琴火热的身心慢慢冷却。真琴觉得自己心中的涟漪突然平复了。
“对不起,我好像说了些奇怪的话。别太在意,天色晚了,回家吧。”
港口的街灯亮了起来,月亮升上了东方的天空。
“再见!”
说着,真琴准备往石阶下走。遥的口风突然松了。
“我考虑考虑。”
“诶?”
“四乘一百米。”
真琴的八字眉一下子扬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笑了。现在,这句话就足够了。
“那明天见,遥。”
“啊啊。”
真琴的心一下子轻松了,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他觉得至今为止一直一个人背负的重担终于卸了下来。明天开始,至今为止的日子一定会继续下去。
虽然怕水却爱游泳,可一跳进泳池又想逃走。所以才想要遥一直在自己身边,但遥又总是那么冷淡……
可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遥知道了自己心意,这就足够了。
真琴走在夕阳的石阶上,步履轻快地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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